035回門（四） (14)
關燈
小
中
大
，哪怕被黃玉霞刁難也忍氣吞聲，從不與之發生正面沖突，手裏寬松點便買肉買雞吃給黃玉霞補身子，可黃玉霞竟沒能保住孩子，她耗費的心血都付之東流！二是，死嬰太慘，本該呱呱墜地一聲大哭，卻如此悄無聲息的離開人世間，好可憐！
陶家三男人也眼淚留下來，他們咬牙不肯哭出聲，但刷刷往下掉的眼淚寫明了他們心中的悲痛。
“我的孩子……我兒子……你怎麽就……”
黃玉霞在房內嚎啕大哭。
李青青趕忙進房，屋內一片狼藉，一盆盆血水，剛剪下來的胎盤，汙穢的血床單，無不渲染出悲慘景象。
李梅花正雙手端起裝血水的木盆，一下又一下的使力，楞是沒能把木盆端起來，還險些摔了一跤。李青青見狀，趕忙上前幫忙，“娘，您坐一邊歇會兒，我去把血水倒了。”
“別亂倒，倒進糞坑裏，知道不？”
“娘，我知道。”
血水腥氣太重，李青青眉頭緊蹙，將一盆盆血水一一倒了，又搞了很多草木灰來把地上的血跡掩蓋掃走。
牛氏說：“這個胎盤你們若是想要留下，撒上石灰，能保持很久不腐爛。產婦身體虛弱，要做小月子，這兩天先吃清淡點，過後再多搞點進補的東西給她吃。”
李青青連連點頭。
“這裏沒啥事了，我先走了。”
牛氏急著要走，李青青想起還有事情沒查明，得抓住這個機會。她連忙開口說：“牛大夫，您等會走，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
“咋了？”
“您看，我弟妹懷孕六個月，遭了那麽多罪，到頭來竟是空歡喜一場！我弟妹還年輕，以後還要生育的，請您告訴我們，弟妹怎麽就小產了？”
牛氏答道：“她下身發腫，陰門大開，顯然是行房過度所致。”
李青青羞得比血色還紅。
頭發亂糟糟黏糊糊地粘在額頭上的黃玉霞，拼力罵道：“你這老虔婆，睜眼瞎胡說！我都這麽大肚子了，怎麽會行房？”
“我這個老婆子看女人的下身成千上百個，我還能看走眼？你這不害臊的臭婆娘，再敢罵我，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不好惹的牛氏，差點就撲上去掌摑黃玉霞，幸而被李梅花和李青青拉住，說了幾句好話，牛氏才罵罵咧咧地收錢走人。
有好事者來打聽黃玉霞生了男孩女孩，被陶金轟走。
陶家被烏雲籠罩，男人們圍著飯桌發呆，女人們望著黃玉霞掉眼淚。
曾氏說：“第一個曾孫夭折，也是上天註定跟我們陶家無緣，傷心難過也挽救不回來他的性命，唯獨可惜是個帶把的，竟然沒能成活，真叫人唏噓不已。”
曾氏唉聲嘆氣一通後，又說：“死胎最為不祥，天氣又這麽熱，沒有冰棺，很快就要變味了，得趕緊處理才是。金子，你待會兒就去請陰陽先生堪輿一處風水寶地，再擇個時辰挖穴下葬。”
房裏的黃玉霞扯著嗓子說：“奶奶，我還沒看看我那可憐的孩子！先不要急著葬他！”
曾氏罵道：“你瞎說什麽渾話？死胎陰氣太重，哪能久留？”
黃玉霞再也不敢接話了。
陶金沈思片刻後說：“娘，第一個孫子夭折，雖急著下葬，但我想叫幾個和尚來念經超度，讓他早點重新投胎。”
曾氏提醒說：“請和尚念經，又要一筆開支呢！”
李青青主動提出承擔這筆費用。
陶金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大碗飯，便出去找風水先生了，而陶鯉和陶鱔兩兄弟則去附近的寺廟去找和尚為死嬰超度。
李青青收拾碗筷，聽從李梅花的吩咐為黃玉霞煮紅棗荷包蛋吃，還特意煮了一些花生給黃玉霞當零嘴吃。不消說，剝花生這種活也不用黃玉霞幹，她只管張嘴吃便是。
風水先生於祖墳處選了一處小地方，於酉正將死嬰下葬，和尚們除了下葬時誦經，下葬完畢後也回陶家念了幾卷經辟邪祈福。
103妯娌甩鍋二三事（四）
李青青攢下的四個銀裸子，全在一天之間進入了牛氏、風水先生、和尚們的口袋裏。李青青不求黃玉霞和陶鱔感恩戴德，起碼要知道她這個當嫂子的好。
可惜，縱使李青青做得再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三天後，已經進入八月，天氣炎熱，傍晚時分，李青青做完晚飯，先端了飯菜到黃玉霞房裏，“玉霞，這幾天天氣熱，要不要我給你燒水來擦洗身子？”
“好啊。”
李青青果真去燒了一盆熱水加了艾葉，另外拿了一個幹凈木盆讓黃玉霞踩在木盆裏，李青青拿毛巾蘸著艾葉水為黃玉霞擦洗身子，絕不嫌棄黃玉霞身上有一股異味，身材也走形了。
溫熱的水洗得人很舒服，黃玉霞說：“嫂子啊，謝謝你。你這個當大嫂的，確實是不錯。”
“玉霞，咱們都是陶家媳婦，我是你嫂子，對你好也是應該的。”
“嫂子，你手裏還有錢吧？我聽說借孩子名義去寺廟裏給某個菩薩重塑金身，那菩薩就會保佑孩子再投胎到咱們家來。嫂子，不知你肯不肯斥巨資幫我一把？”
給菩薩重塑金身是大好事情，可從來都是富庶鄉紳或達官顯貴才有那個資本為菩薩重塑金身，李青青一介小民，四個銀裸子花的連根毛都不剩，手裏一堆銅板還湊不足一兩銀子，她哪有能力答應下來？
“玉霞，你也說了，要斥巨資才能給菩薩重塑金身，我在書院裏當個廚娘而已，就算當一輩子的廚娘，只怕也沒那個能力。”
李青青為黃玉霞擦幹身體，為她穿上幹凈褻衣褻褲，扶她上床躺著。
黃玉霞端起飯碗，癡癡地望著要去倒水的李青青說：“嫂子，你當真不願做這件好事嗎？”
“玉霞，我沒那個能力，給菩薩重塑金身少則幾百兩銀子，多則幾千甚至上萬兩銀子，我連幾兩銀子都沒有，真是心有餘而錢不足啊。”
李青青端著臟艾水走出房間，倒完水後，再度進房，只見黃玉霞哭哭啼啼的，曾氏和李梅花正在哄她。
曾氏說：“玉霞，你在坐小月子，別老是哭哭哭，沒的把眼睛哭壞了。我可告訴你，你小月子沒坐好，以後落了一身病，那才真可憐。”
李梅花附和道：“玉霞，你奶奶說得沒錯，女人坐月子可重要了，我讓你暫時別洗頭別吹風都是為你好。你這三天兩頭的哭，把眼睛哭壞了，到時候迎風流淚，拿根針都看不見穿孔還怎麽穿針走線？”
黃玉霞哭訴道：“奶奶，娘，我不是真想哭，只是想起自己太可憐了。帶把的孩子說沒就沒了，我還沒抱過他，我們娘倆就陰陽相隔。這幾天我仔細想了，牛氏那個老虔婆說我行房過度才導致孩子胎死腹中，純粹是胡扯！明明是那天晚上我多吃了幾口飯，肚子一直不舒服，有點腹脹、腹痛，但陶鱔叫我別矯情，我就沒聲張，忍著痛睡覺。誰知快天亮了竟腹痛難忍，出了那檔子事！”
李青青聽得一清二楚，黃玉霞這是想把死胎的責任丟給她！枉她這幾天除了去書院，便全心全意的照顧黃玉霞，端茶倒水、端屎端尿啥的全都一攬子包了，結果，黃玉霞精神狀態好了點便亂咬她，往她身上潑臟水！還連牛大夫的話也不信，隨口就推翻！她渾身顫抖，脊背發涼，真沒想到黃玉霞是這麽壞的人！簡直是壞透頂了！黃玉霞的心是不是黑的？
李梅花說：“玉霞，你吃了飯肚子疼？你咋不早說？當時，你就該告訴大家，吃壞了肚子及時請大夫診治，說不定我的大孫子就能保下來了！”
“娘，我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想攪擾大家休息。畢竟爹娘幹活那麽累，奶奶年紀又大了，大哥大嫂忙了一天，我怎麽好意思因為自己肚子疼就拿張作喬呢？奶奶，娘，你們若是不信，大可問問陶鱔是不是這麽回事？我若是有說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黃玉霞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偽善樣子來，還把陶鱔拉出來當幫手！李青青寒透了心，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在冒冷汗。她各種提防，還是要慘遭黃玉霞算計！
李梅花當真把陶鱔叫進屋來問話，跟黃玉霞說話如出一轍。
李梅花聽了之後說：“玉霞，鱔兒，你們夫妻好糊塗！孕婦不同於常人，肚子疼這樣的大事必須要告訴我們當長輩的！孩子沒了，你們夫妻有錯！”
“娘，如果不是我吃了大嫂煮的飯，可能也沒這回事。”
黃玉霞這話說的！拉個墊背的也沒有這種醜惡的拉法！
李青青說：“全家人都是吃一樣的飯，為何大家全沒事，就玉霞肚子疼？再者，玉霞吃我做的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從進門就是吃我做的飯，吃了幾個月也沒事，怎麽就忽然之間因為吃飯小產了？牛氏脾氣暴躁，但她醫術是遠近聞名，她早已說明原因，玉霞想往我身上潑臟水，沒那麽容易！”
“李青青，你給老娘少嚷嚷！”李梅花雙眼如鷹眼，犀利又瘆人，大吼道：“玉霞只是懷疑而已，也沒說一定是吃了你的飯就沒了孩子，你大喊大叫做什麽？就你口齒伶俐，會說話是吧？”
屋外的陶鯉聽了趕忙進屋來看是怎麽回事。
李青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好事做盡，卻換來個裏外不是人的下場！陶家簡直就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
陶鯉說：“咋了咋了？大家吵啥呢？”
“鯉兒，這沒你的事，你出去！”
“娘，你別兇我。”
陶鯉看李青青想流眼淚，便知她受了委屈，“娘子不哭，娘子不哭。”
李梅花罵道：“哭哭哭！還有臉哭！”
李青青咬緊下嘴唇，沒哭出聲，任由眼淚往下掉。
曾氏說：“梅花，你少說兩句。青青整天給家裏做飯，要是換做你做飯被人說吃了你做的飯孩子沒了，你也一樣生氣。做人，將心比心才能好好過日子。孩子已經沒了，多說無益，都散了，各自洗漱睡覺去。”
顯然，曾氏是維護李青青的。還好，陶家也有拎得清的人。
104真男人
這天晚上，李青青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裏的想法從一個模糊的影子越變越清晰，最終按捺不住，她脫口而出道：“夫君，我想分家。”
“分家？”
“對，我們和爹娘、弟弟妹妹分開住。”
“大家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嗎？”
陶鯉認為好而已，起初李青青也認為好，現在，她不那麽想了。不管陶鯉能否聽明白，她都要說出來。
“夫君，不分家，我們有吃有穿撐不死也餓不死。可是，我過的一點也不開心。你看我忙裏忙外，最後卻總是被娘和弟妹說著說那的。我希望咱們家能和睦生財，可她們不那麽想，總是找茬、挑刺，仿佛我日子過得好，就礙著她們的眼了。夫君，身為陶家的女人，我洗衣做飯還去掙錢，上孝敬公婆，下善待弟弟妹妹們，我做那麽多事情，沒換來半句表揚的話卻總是受窩囊氣。我不是受氣包，我一忍再忍，整個人都快爆炸了！我真的受夠了這樣的日子！”
李青青言辭激動，直把陶鯉看傻了眼。
“夫君，你是怎麽想的？”
“娘子，我不知道。”
身為一個男人，陶鯉心思沒那麽細膩，許多李青青深有感觸的事情，陶鯉未必能感同身受。但他始終護著她，這就足夠了。
“夫君，抱抱我。”
面對李青青的撒嬌，陶鯉毫無還手之力，他立刻抱住她，兩人緊緊相擁。縱使在黑暗中，也變得光明而滿載希望。
李青青把頭埋在陶鯉的胸口處，聽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心安而溫馨。“夫君，弟妹說吃了我做的飯才導致她孩子沒的，你怎麽看？”
“娘子做的飯好吃，我想一輩子都吃娘子做的飯。”
她願意做飯，陶鯉願意吃，倒是般配。她柔聲說：“對，我做的飯好吃，但沒有毒對不對？”
“沒毒沒毒。”
“那你相信弟妹吃了我做的飯導致孩子死了嗎？”
“不相信。”
“夫君真好。”
李青青伸出雙手摟著陶鯉窄而有力的腰，將頭緊緊靠在他的胸腔，除了親生父母之外，支持她的有且只有陶鯉了。
她打定主意要提分家，卻不知什麽時候合適。像現在，黃玉霞坐小月子正是要人照顧的時候，若是她即刻提出分家，難免有點不近人情，甚至有落井下石之嫌。況且，她沒能力建新房，就算提出分家還是住在一起摩擦不斷，那還不如不要當惡人主動提出分家。細想一下，現在才八月初，距離過年還有五個月，五個月能攢下幾兩銀子，等開春蓋個毛坯房，湊合著住，提分家也有底氣。
李青青把計劃告訴陶鯉，他舉雙手讚成，“娘子，我有幾個問題想不通。”
“夫君，你只管問。”
“天下人都分家嗎？”
“只要是有兩個兒子及多個兒子的大家庭，兒子們各自成家後，分家是天經地義。”
陶鯉苦悶地說：“我不明白。”
“夫君，拿咱們家來打比方，你和陶鱔互為兄弟，你們娶妻後，我和黃玉霞就互稱為妯娌。你們手足之間的事情全憑你忍耐，可黃玉霞好爭又常常陷我於不義，長久住在一個屋檐下，遲早要惹出更大的事情來。老話說的好，樹大分杈，子大分家。只要咱們把握好提分家的時機就成。”
李青青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來解釋，陶鯉便聽懂了，他不斷重覆那句“樹大分杈，子大分家”，似是在反覆咀嚼回味其中的意思。
陶鯉又問：“娘子，分家難嗎？”
提出分家不難，難的是分家的過程！像李梅花長期偏袒黃玉霞，黃玉霞又是個喜歡爭東西的主，只怕留給她大房的東西不多。如果她也跟黃玉霞搶東西，分家當天只怕就要撕破臉，那又何必呢？當初她娘家父母和大房分家，沒分到什麽好東西，日子也一樣過來了。分家得來的那些東西能用得了一時，用不了一世，還是得靠她和陶鯉踏實肯幹，勤勞致富！分家東西多寡，隨緣，只要陶金和李梅花不要把家產分的太過有天壤之別，她絕不會瞎胡鬧，只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那麽過去了。
李青青答道：“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有點難，咱們夫妻看開點，不爭家產，便沒那麽多事。”
“娘子，我都聽你的。”
“嗯，到時候見機行事。”
李青青打了個哈欠，想睡覺了，便掙開陶鯉的懷抱，躺下睡覺。
“娘子，你等會睡，我還有個問題呢！”
“啥問題？你快問吧。”她眼睛都睜不開，又接連打了兩個哈欠，特別想立刻見周公。
陶鯉說：“娘子，啥叫陰門？”
陶鯉不該聽的東西倒是聽進心裏去了！
李青青沒好氣地說：“就跟大門、柴門、房門一樣，陰門也是指一種門。”
“哪種門？”
“陰間的門！陰門開了，可以放鬼，你怕不怕？”
李青青閉眼瞎胡謅，直把陶鯉唬得一楞一楞，趕忙躺下把頭縮進薄被中，再也不敢多問。
陶鯉不再喋喋不休地追問，李青青卻高興不起來。她憶起黃玉霞小產撕心裂肺的叫喊，又想起在娘家聽吳美華大聲喊痛，她也是女人，也有要生孩子的那一天。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是很怕痛。
“夫君……”
“咋了？娘子，你不是說要睡覺？”
“夫君，我不想生孩子。”
“那就不生。”
“女人不可能不生孩子的，要是我不生孩子，村裏人就會諷刺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還會有人攛掇你休妻再娶，我就要被一封休書休回家了。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那我跟你一起回家。”
陶鯉這回答，不按常理出牌，她卻異常感動。只要陶鯉身體健康，等他開竅後，她一定有懷上孩子的那一天。就是不知道，陶鯉身體是否健康！
就在這時，有個硬邦邦的東西頂住她，直把她臊的溜開緊靠床內側！
陶鯉是真男人！
圓房只是早晚的事，跑不了！
陶鯉什麽時候那方面的意識能覺醒？如果有孩子了，以這麽多人住一起不方便為由提出分家簡直是最佳理由！
哎，這事只能等他主動，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等著吧。
105下雨天（一）
天氣異常悶熱。
一早就悶的人透不過氣，李青青和陶鯉趕去正修書院，皆熱出一身汗。
陶鯉依依不舍的離開正修書院，李青青煮好粥後，師生們便來用早飯，她忙著分粥和發放醬菜、包子等，一直忙活到辰巳之交，才得閑吃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早飯。
趁著尚未變天，她想扛把鋤頭將菜園裏的雜草鋤一遍，可鄭管事特意來囑咐她煮一碗姜湯。一般是著涼了的人喝姜湯，李青青立刻給生姜刮皮，多嘴問一句：“鄭管事，是誰病了？”
“百裏燒，他咳嗽得慌。”
百裏燒病了？“鄭管事，你放心，我這就煮姜湯，等會就給百裏先生端過去。”
鄭管事走後，李青青迅速將生姜切片加水下鍋，再度生火熬姜湯。
巳時二刻，她端著熬好的姜湯，去找百裏燒。正修書院大部分師生都是走讀，也就是說趕早來書院下午放學便回家，像百裏燒住在書院裏是極個別的。是以，百裏燒住在後院，頗為僻靜又幽深。後院栽種著兩棵四季常青的鳳尾蕉，另有兩棵桂花樹、桃樹、梅樹等常見樹木。
百裏燒房間的門是開著的，李青青還是敲了三下。
“誰？”
“是我，李廚娘。”
“陶大嫂啊，你進來吧。”
李青青走進去，特意讓門保持敞開的局面。
百裏燒的住處簡直跟寺廟裏的凈室沒什麽兩樣，除了一張床鋪和一個四角木制臉盆架外，只有一架擺滿各種書籍的博古架、一個兩頭卷起的書案和一把扶手椅。這間集書房和臥室合二為一的房間，簡直是毫無生活氣息！連箱籠也沒見一個，他就沒有什麽衣裳衫帽之類的雜物嗎？
百裏燒穿著白色交領褻衣躺在床上，見李青青四處打量時，他掙紮著半坐起來。
李青青不好去扶，只口頭說：“百裏先生，您是病人，不必起來。鄭管事委托我給你煮一碗姜湯，姜湯煮好了，你把它喝下去，發一發熱就好了。”
“真是麻煩陶大嫂了。”
百裏燒接過姜湯，眉頭緊擰分多次才把一碗姜茶喝下去了。“好辛辣！”
“姜茶就是要辛辣味才好，容易發汗。”
“謝謝陶大嫂。”
李青青從未進過未婚男人的房間，有點手不知該怎麽擺放的尷尬感，她急著想走，拿過空碗便說：“百裏先生，您餓不餓？還剩了粥和醬菜，你若是想吃，我幫你熱一熱再拿來。”
“陶大嫂，你不必忙活了。我暫時不餓也沒什麽胃口，等我睡一覺醒來再說吧。”
“那我就不打擾你好眠，先走一步了。”
百裏燒點點頭，目送她離開。待她走得很遠很遠，他還是舍不得收回目光。
將晴未晴的天，各種雲層疊交錯，時不時飄來幾朵烏雲，無不預示著將要降下一場大雨。李青青渴望這場大雨，但她必須做好萬全準備，先去菜園子裏把午飯要吃的菜摘下放進菜籃子裏，又快速鋤草，還捉了一些肉眼可見的蟲子踩死，以免蟲子過多把菜全給蠶食了。
未時初，正修書院的全體師生都吃過午飯，李青青也填飽了肚子，正準備趕回家，可黑雲壓城，電閃雷鳴，狂風陣陣，書院裏的樹被大風吹的搖搖晃晃，即將降下一場大暴雨！
如果這時候趕回去，她恐懼不已，半路上被大雨淋成落湯雞，鄉間的路泥濘不堪，寸步難行，那豈是狼狽二字可以形容得了？可若是在這裏等著，不知雨要下到什麽時候，萬一一直不停地下，她無法回家，難道要夜宿正修書院？雖然正修書院千好萬好，她還是想盡快回陶家，以免陶鯉擔心。
李青青站在正修書院門口猶豫不決時，拿著一本賬冊的鄭管事找她對賬。兩人走回書院對賬，豆大的雨珠傾盆而下，整個天都是黑的！
李青青最害怕打雷下暴雨的天氣，她克制住內心的恐懼，想竭盡全力跟鄭管事對賬，但還是屢屢走神，導致鄭管事取消此次對賬，讓她找個地方歇歇。
李青青走回最熟悉的廚房呆著，鍋碗瓢盆全歸置的整整齊齊，竈膛裏的火雖已熄滅，但還有點熱氣。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發呆，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幹，就是看大自然發威。可是，她還沒神游一會兒，廚房裏多處地方漏水，水沿著瓦片往裏掉，很快便形成一灘灘水跡！如果不放木盆或木桶裝水，廚房遲早會被水淹沒沒法下腳。
李青青把一個個木盆或木桶對準漏水的地方，水滴答滴答的滴進木制器皿裏，水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雨下得太大了！
如果只是光下雨，那也沒什麽好怕的，可是，天公不作美，下暴雨時，電閃雷鳴不絕於耳，嚇得李青青蜷縮在竈膛口，雙手捂住耳朵，下巴磕著膝蓋，緊閉雙眼來逃避恐懼。縱使是這樣，也沒什麽用，雷公電母好似圍著她做法，好像她不繳械投降便不罷休。
她的恐懼無以覆加，簡直到了極點！
“娘子……娘子……”
一雙冰涼的手搖晃她，不斷有水往她身上滴，她驚得擡頭睜眼：陶鯉來了！
他穿著的深藍色短褐和長褲全都濕了黏住身體，他頭戴鬥笠，蓑衣被他放在一旁的案板上，滴水不斷。
“夫君，你來了。”
陶鯉挪動雙腳，一雙草鞋早就濕透了，腳趾全露在外面，稍微動一下，便有滋滋的聲音。兩人都知道那是草鞋浸水後被陶鯉踩了才發出的聲響。
李青青沒想到陶鯉會冒雨前來！
“夫君，你全身都濕了！你是不是沒穿好蓑衣？”
“娘子，我就拿了一身蓑衣，要是我穿了，待會你就沒得穿了。”
大傻瓜！
李青青正想答話，這時，一道異常亮眼的閃電劃過天際，她本能的捂住耳朵，接下來定有驚天一聲雷響！果不其然，轟隆一聲，天地好像要被雷聲給炸了。
陶鯉緊緊抱住她，不斷地說：“娘子別怕……娘子別怕……”
雷公好像沒過癮似的，發動一次比一次大的雷聲，直把李青青嚇得面如土色，不知今夕何夕。
“漏水了……漏水了……”
106下雨天（二）
幾個正在上課的夫子跑來找什麽鍋碗瓢盆，廚房裏漏水的地方占用木盆木桶之類的，其他可以拿去教室裏裝水的器具完全不夠用也裝不了多少水。
李青青想，反正午飯已經吃過了，就算廚房裏水泛濫，頂多想辦法排出去就是了，但一間間教室裏的學生們可不能被雨水淋濕受涼！
“夫子們，你們先回去管好學生們，我們立刻拿著水桶來。”
夫子們當真轉身回教室。
狂風呼嘯，雷雨不斷，李青青心中熱血沸騰，全身被恐懼支配的感受消失不見，她讓陶鯉把廚房裏木盆和木桶裝的水全倒了，再一人拿幾樣東西去各個教室接水。
陶鯉照做，把每一個裝了水的木盆和木桶都倒空了，“娘子，你就在這裏坐著別動，我去弄。”
“夫君，你懂嗎？”實在不是她看不起陶鯉，而是屋頂漏水放東西接水不算很難但絕對不簡單。
“娘子，家裏每次下雨漏水都是我拿東西接。”
就算陶鯉知道接水，她也不能讓陶鯉一個人去。她說：“夫君，有福同享，有難同擔，咱們一起去接水。”
“娘子，真不用你去！”
陶鯉疼惜她，她心中歡喜，她更不讓陶鯉一個人面對困難！她要跟陶鯉風雨與共。
走出廚房，狂風一刮，李青青因畏冷而抖了幾下，後退兩步，腳下打滑，要不是她及時穩住身形，那便要和木盆們一起摔個四腳朝天。
豆大的雨點就像冰雹一樣劈裏啪啦砸在臉上和打濕的衣服上，每一寸皮膚都生疼。急而密的雨鋪天蓋地傾瀉下來，在地上濺起水花，水花落在地上，又變成了一個個透明半圓或圓小水泡。屋檐上的水就像一道道小溪流往下落，砸到地上泛起一個個白色大水泡，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泡匯聚在一起，歡快的往前奔流。
陶鯉左手拎著兩個木桶，右手拎著三個木桶，艱難的前行。他轉頭問：“娘子，你沒事吧？”
“夫君，我沒事。”就是寸步難行而已。
明明才幾腳路而已，今天怎麽就像咫尺天涯一樣難以前行？
陶鯉說：“娘子，要不你還是回去，我自己能搞定。”
“夫君，你別再說了，咱們一起去。”
李青青不肯改變主意，陶鯉被逼無奈，放下一雙手裏的五個木桶，直接走到她面前，“娘子，把木盆放下。”
“啊？為啥啊？要我放下木盆做什麽？”
陶鯉不肯回答，雙手奪過李青青手裏的木盆，“夫君，你這是幹什麽？發什麽瘋？咋們要去接水！大家都等著呢！”
“我去，你不用去！”
待所有木盆都在地上，李青青兩手空空時，陶鯉打橫抱起她。
“夫君，你！”
陶鯉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快步把她抱進廚房。
被陶鯉打橫抱住，李青青心中小鹿亂撞，臉紅到脖子根。這一刻，無論多大的風雨，她都不再害怕。陶鯉下頷角棱角分明，脖子上的青筋依稀可見，他真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能力護她一生無虞。
廚房內外才數十步路而已，陶鯉腿長，邁開步子走幾下便到了。進了廚房後，陶鯉特意挑了一塊幹地，讓她坐在小板凳上。
“娘子，你啥也別幹也別動，等我回來。”
生平頭一次見識陶鯉自己能拿主意幹活，李青青被他的魅力所折服，乖乖地答應了。
陶鯉在她頭上摸了一圈，就像給狗順毛那樣，她抗議道：“夫君，你亂摸我頭發做什麽！”
陶鯉嘿嘿地笑了兩聲。
李青青嘟嘴罵道：“傻帽！”
陶鯉不辯駁，走出去時把門帶上，將風雨關在門外。
雷聲漸小，暴雨轉成大雨，李青青蹲守在廚房，等陶鯉平安歸來。
不擅長等待的李青青，不知該怎麽打發時間才好。她知道陶鯉有足夠的能力應付接水，可她擔心那些學生們會笑話他，罵他大傻子之類的話。陶鯉一向脾氣好，但一聽誰罵他大傻子，他便會像炮仗一樣原地炸開。但願他不要跟師生們起沖突，順利完成防止木盆木桶的接水任務。
她腦海裏太多雜亂無章的思緒無處安放，她索性不想了，開始數數：“一……二……三……四……”
數到三十時，有人敲門！
她興高采烈的去打開門，一邊開門一邊說：“夫君……夫君……”
門打開一看，她失望了。
來人不是陶鯉，而是穿著一身靛藍色杭綢直裰的百裏燒，直裰的下擺已經打濕。
“怎麽是你？”
百裏燒清楚地聽見那兩聲夫君，一聽便知她在等陶鯉，沒等到陶鯉的她失望是在所難免的。
百裏燒將手裏兩把油紙傘放在墻角，咧嘴笑道：“陶大嫂，謝謝你熬的姜湯。我睡一覺，發了汗，現在神清氣爽，舒服多了。”
“下大雨，你又何必親自跑一趟？煮姜湯只是舉手之勞而已，犯不著特意來感謝。風大雨急，你要是再著涼，豈不是又要麻煩我煮姜湯？”
李青青嫌棄百裏燒冒雨前來的意思太過明顯，百裏燒只當沒聽出來。“下這麽大雨，在下想著陶大嫂回家沒有油紙傘不方便，特意前來送傘。”
“下雨的話，我晚點回去也沒事！何必勞煩你來送傘？”
“陶大嫂，整個書院仰仗你的手藝才能吃上飯，給你送傘也是為了全校師生的口糧著想，你就莫要推辭，一把傘而已。”
借傘還是送傘？這兩者區別大了！白娘子和許仙定情信物便是一把傘，李青青身為已婚婦女若是收了百裏燒送的傘，豈不是要被人嚼舌根？甭管百裏燒有沒有那種想法，男女之間本來就要避嫌。
李青青說：“百裏先生，我夫君給我送了蓑衣來，穿身上就能走。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您快回去換身幹衣裳，別又著涼了。”
“萬一路上又下雨，多帶一把傘以防萬一。”
“不必了。”
“百裏先生！”
陶鯉一聲呼喊，百裏燒和李青青皆扭頭看。
陶鯉的衣裳全濕了，都能擰出水來，李青青心疼不已，“夫君，你快進來，我燒火給你烤烤。”
百裏燒說：“陶大哥，你這身上全濕了，你跟我一起去拿一身幹凈衣裳換上。”
陶鯉望了李青青一眼，不知該答應還是拒絕。
107下雨天（三）
百裏燒是讀書人，多穿道袍、直裰之類的衣裳；陶鯉是農夫，以短褐、長褲為主。李青青認為百裏燒和陶鯉還沒好到可以借衣裳穿的地步。
“百裏先生，不必麻煩你了，我會燒火烤幹濕衣。”
百裏燒再度被拒，心中難免有點不暢快，他苦笑道：“陶大嫂，你為在下煮姜湯，既不肯收傘，又不肯接受在下的衣物。想聖人們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陶大嫂卻只管施恩不求回報，叫在下心有愧疚，無顏面對陶大哥和陶大嫂。”
百裏燒說話總是文縐縐的！
還好李青青理解能力好，她說：“百裏先生，熬姜湯真是舉手之勞，不必掛齒。你身體經不得風，速速回去歇著。”
雙方都謙讓時，打著一把油紙傘的鄭管事視察完各個教室的情形，便做主讓陶鯉接受一把油紙傘和一身幹衣。
陶鯉去跟百裏燒拿幹衣裳時，鄭管事看廚房裏漏水嚴重唉聲嘆氣，跟李青青交底說：“教室常常修繕，倒是忘了廚房也要好好修葺。果然是要天晴修屋頂，不然來不及啊。”
李青青想起陶鯉拿去的木桶和木盆並不算多竟能完全接住各個教室的水，可見教室裏的真是常常修葺，漏水的地方不多，一間教室頂多也就兩三處地方漏水，從廚房拿出去的木盆啊木桶啊，才會恰好夠用。
她附和說：“鄭管事說得極是。”
“你把廚房裏的水稍微掃掃，這裏沒事你就早點回去。”
李青青聽從鄭管事的吩咐，開始掃地。廚房裏的地是泥土地，被水浸濕濕滑又泥濘，踩幾腳鞋上就裹滿了泥巴，稍不小心就打滑。李青青必須保證身體平衡才不至於摔跤，一手拿掃把掃水，另一手拿鐵鍬鏟水。待水鏟不了時，她去竈膛裏掏了許多草木灰，水多的地方多灑點草木灰，草木灰一遇水便濕了，再多鋪上薄薄的一層，本來泥濘又濕滑的廚房變得好走路多了。
李青青忙活完，狂風已熄，雨淅瀝瀝的下，處處是滴答滴答的聲音。
陶鯉去換幹衣裳，怎麽還沒回來？百裏燒該不會欺負陶鯉傻，故意刁難陶鯉？
李青青極度不放心，拿上蓑衣，她直奔百裏燒住處。走到半路上，經過一道圓形拱門，迎面碰上了陶鯉。
“娘子！”
“夫君！”
李青青長舒一口氣，“夫君，你換件衣裳，咋去了那麽久？”
“沒什麽。”
陶鯉不肯說，李青青只當百裏燒沒什麽衣裳拿得出手，翻找了許久才給陶鯉弄了一身幹衣裳。
問題是，陶鯉換上的新衣裳未免太好看了點！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銀絲竹葉暗紋圓領長袍，腰間一根玉帶，蓑衣帽上一根玉簪異常醒目！
李青青第一次見這麽好看的衣裳，伸手摸一摸料子，好家夥！柔滑似凝脂，緞面光澤度耀眼，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衣料！
這麽一身價值不菲的衣服加諸在陶鯉身上，非但沒有任何違和感，反而就像為他量體裁衣定制一般！領口、袖口、長度，無一不貼合！這一身衣裳襯得他豐神俊朗，頎長偉岸，就像縣裏有錢的公子哥！啊不，就像京城裏的管家少爺似的！
窮酸書生百裏燒怎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陶家三男人也眼淚留下來，他們咬牙不肯哭出聲，但刷刷往下掉的眼淚寫明了他們心中的悲痛。
“我的孩子……我兒子……你怎麽就……”
黃玉霞在房內嚎啕大哭。
李青青趕忙進房，屋內一片狼藉，一盆盆血水，剛剪下來的胎盤，汙穢的血床單，無不渲染出悲慘景象。
李梅花正雙手端起裝血水的木盆，一下又一下的使力，楞是沒能把木盆端起來，還險些摔了一跤。李青青見狀，趕忙上前幫忙，“娘，您坐一邊歇會兒，我去把血水倒了。”
“別亂倒，倒進糞坑裏，知道不？”
“娘，我知道。”
血水腥氣太重，李青青眉頭緊蹙，將一盆盆血水一一倒了，又搞了很多草木灰來把地上的血跡掩蓋掃走。
牛氏說：“這個胎盤你們若是想要留下，撒上石灰，能保持很久不腐爛。產婦身體虛弱，要做小月子，這兩天先吃清淡點，過後再多搞點進補的東西給她吃。”
李青青連連點頭。
“這裏沒啥事了，我先走了。”
牛氏急著要走，李青青想起還有事情沒查明，得抓住這個機會。她連忙開口說：“牛大夫，您等會走，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
“咋了？”
“您看，我弟妹懷孕六個月，遭了那麽多罪，到頭來竟是空歡喜一場！我弟妹還年輕，以後還要生育的，請您告訴我們，弟妹怎麽就小產了？”
牛氏答道：“她下身發腫，陰門大開，顯然是行房過度所致。”
李青青羞得比血色還紅。
頭發亂糟糟黏糊糊地粘在額頭上的黃玉霞，拼力罵道：“你這老虔婆，睜眼瞎胡說！我都這麽大肚子了，怎麽會行房？”
“我這個老婆子看女人的下身成千上百個，我還能看走眼？你這不害臊的臭婆娘，再敢罵我，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不好惹的牛氏，差點就撲上去掌摑黃玉霞，幸而被李梅花和李青青拉住，說了幾句好話，牛氏才罵罵咧咧地收錢走人。
有好事者來打聽黃玉霞生了男孩女孩，被陶金轟走。
陶家被烏雲籠罩，男人們圍著飯桌發呆，女人們望著黃玉霞掉眼淚。
曾氏說：“第一個曾孫夭折，也是上天註定跟我們陶家無緣，傷心難過也挽救不回來他的性命，唯獨可惜是個帶把的，竟然沒能成活，真叫人唏噓不已。”
曾氏唉聲嘆氣一通後，又說：“死胎最為不祥，天氣又這麽熱，沒有冰棺，很快就要變味了，得趕緊處理才是。金子，你待會兒就去請陰陽先生堪輿一處風水寶地，再擇個時辰挖穴下葬。”
房裏的黃玉霞扯著嗓子說：“奶奶，我還沒看看我那可憐的孩子！先不要急著葬他！”
曾氏罵道：“你瞎說什麽渾話？死胎陰氣太重，哪能久留？”
黃玉霞再也不敢接話了。
陶金沈思片刻後說：“娘，第一個孫子夭折，雖急著下葬，但我想叫幾個和尚來念經超度，讓他早點重新投胎。”
曾氏提醒說：“請和尚念經，又要一筆開支呢！”
李青青主動提出承擔這筆費用。
陶金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大碗飯，便出去找風水先生了，而陶鯉和陶鱔兩兄弟則去附近的寺廟去找和尚為死嬰超度。
李青青收拾碗筷，聽從李梅花的吩咐為黃玉霞煮紅棗荷包蛋吃，還特意煮了一些花生給黃玉霞當零嘴吃。不消說，剝花生這種活也不用黃玉霞幹，她只管張嘴吃便是。
風水先生於祖墳處選了一處小地方，於酉正將死嬰下葬，和尚們除了下葬時誦經，下葬完畢後也回陶家念了幾卷經辟邪祈福。
103妯娌甩鍋二三事（四）
李青青攢下的四個銀裸子，全在一天之間進入了牛氏、風水先生、和尚們的口袋裏。李青青不求黃玉霞和陶鱔感恩戴德，起碼要知道她這個當嫂子的好。
可惜，縱使李青青做得再好，人心不足蛇吞象。
三天後，已經進入八月，天氣炎熱，傍晚時分，李青青做完晚飯，先端了飯菜到黃玉霞房裏，“玉霞，這幾天天氣熱，要不要我給你燒水來擦洗身子？”
“好啊。”
李青青果真去燒了一盆熱水加了艾葉，另外拿了一個幹凈木盆讓黃玉霞踩在木盆裏，李青青拿毛巾蘸著艾葉水為黃玉霞擦洗身子，絕不嫌棄黃玉霞身上有一股異味，身材也走形了。
溫熱的水洗得人很舒服，黃玉霞說：“嫂子啊，謝謝你。你這個當大嫂的，確實是不錯。”
“玉霞，咱們都是陶家媳婦，我是你嫂子，對你好也是應該的。”
“嫂子，你手裏還有錢吧？我聽說借孩子名義去寺廟裏給某個菩薩重塑金身，那菩薩就會保佑孩子再投胎到咱們家來。嫂子，不知你肯不肯斥巨資幫我一把？”
給菩薩重塑金身是大好事情，可從來都是富庶鄉紳或達官顯貴才有那個資本為菩薩重塑金身，李青青一介小民，四個銀裸子花的連根毛都不剩，手裏一堆銅板還湊不足一兩銀子，她哪有能力答應下來？
“玉霞，你也說了，要斥巨資才能給菩薩重塑金身，我在書院裏當個廚娘而已，就算當一輩子的廚娘，只怕也沒那個能力。”
李青青為黃玉霞擦幹身體，為她穿上幹凈褻衣褻褲，扶她上床躺著。
黃玉霞端起飯碗，癡癡地望著要去倒水的李青青說：“嫂子，你當真不願做這件好事嗎？”
“玉霞，我沒那個能力，給菩薩重塑金身少則幾百兩銀子，多則幾千甚至上萬兩銀子，我連幾兩銀子都沒有，真是心有餘而錢不足啊。”
李青青端著臟艾水走出房間，倒完水後，再度進房，只見黃玉霞哭哭啼啼的，曾氏和李梅花正在哄她。
曾氏說：“玉霞，你在坐小月子，別老是哭哭哭，沒的把眼睛哭壞了。我可告訴你，你小月子沒坐好，以後落了一身病，那才真可憐。”
李梅花附和道：“玉霞，你奶奶說得沒錯，女人坐月子可重要了，我讓你暫時別洗頭別吹風都是為你好。你這三天兩頭的哭，把眼睛哭壞了，到時候迎風流淚，拿根針都看不見穿孔還怎麽穿針走線？”
黃玉霞哭訴道：“奶奶，娘，我不是真想哭，只是想起自己太可憐了。帶把的孩子說沒就沒了，我還沒抱過他，我們娘倆就陰陽相隔。這幾天我仔細想了，牛氏那個老虔婆說我行房過度才導致孩子胎死腹中，純粹是胡扯！明明是那天晚上我多吃了幾口飯，肚子一直不舒服，有點腹脹、腹痛，但陶鱔叫我別矯情，我就沒聲張，忍著痛睡覺。誰知快天亮了竟腹痛難忍，出了那檔子事！”
李青青聽得一清二楚，黃玉霞這是想把死胎的責任丟給她！枉她這幾天除了去書院，便全心全意的照顧黃玉霞，端茶倒水、端屎端尿啥的全都一攬子包了，結果，黃玉霞精神狀態好了點便亂咬她，往她身上潑臟水！還連牛大夫的話也不信，隨口就推翻！她渾身顫抖，脊背發涼，真沒想到黃玉霞是這麽壞的人！簡直是壞透頂了！黃玉霞的心是不是黑的？
李梅花說：“玉霞，你吃了飯肚子疼？你咋不早說？當時，你就該告訴大家，吃壞了肚子及時請大夫診治，說不定我的大孫子就能保下來了！”
“娘，我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不想攪擾大家休息。畢竟爹娘幹活那麽累，奶奶年紀又大了，大哥大嫂忙了一天，我怎麽好意思因為自己肚子疼就拿張作喬呢？奶奶，娘，你們若是不信，大可問問陶鱔是不是這麽回事？我若是有說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黃玉霞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偽善樣子來，還把陶鱔拉出來當幫手！李青青寒透了心，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在冒冷汗。她各種提防，還是要慘遭黃玉霞算計！
李梅花當真把陶鱔叫進屋來問話，跟黃玉霞說話如出一轍。
李梅花聽了之後說：“玉霞，鱔兒，你們夫妻好糊塗！孕婦不同於常人，肚子疼這樣的大事必須要告訴我們當長輩的！孩子沒了，你們夫妻有錯！”
“娘，如果不是我吃了大嫂煮的飯，可能也沒這回事。”
黃玉霞這話說的！拉個墊背的也沒有這種醜惡的拉法！
李青青說：“全家人都是吃一樣的飯，為何大家全沒事，就玉霞肚子疼？再者，玉霞吃我做的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從進門就是吃我做的飯，吃了幾個月也沒事，怎麽就忽然之間因為吃飯小產了？牛氏脾氣暴躁，但她醫術是遠近聞名，她早已說明原因，玉霞想往我身上潑臟水，沒那麽容易！”
“李青青，你給老娘少嚷嚷！”李梅花雙眼如鷹眼，犀利又瘆人，大吼道：“玉霞只是懷疑而已，也沒說一定是吃了你的飯就沒了孩子，你大喊大叫做什麽？就你口齒伶俐，會說話是吧？”
屋外的陶鯉聽了趕忙進屋來看是怎麽回事。
李青青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好事做盡，卻換來個裏外不是人的下場！陶家簡直就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
陶鯉說：“咋了咋了？大家吵啥呢？”
“鯉兒，這沒你的事，你出去！”
“娘，你別兇我。”
陶鯉看李青青想流眼淚，便知她受了委屈，“娘子不哭，娘子不哭。”
李梅花罵道：“哭哭哭！還有臉哭！”
李青青咬緊下嘴唇，沒哭出聲，任由眼淚往下掉。
曾氏說：“梅花，你少說兩句。青青整天給家裏做飯，要是換做你做飯被人說吃了你做的飯孩子沒了，你也一樣生氣。做人，將心比心才能好好過日子。孩子已經沒了，多說無益，都散了，各自洗漱睡覺去。”
顯然，曾氏是維護李青青的。還好，陶家也有拎得清的人。
104真男人
這天晚上，李青青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裏的想法從一個模糊的影子越變越清晰，最終按捺不住，她脫口而出道：“夫君，我想分家。”
“分家？”
“對，我們和爹娘、弟弟妹妹分開住。”
“大家住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嗎？”
陶鯉認為好而已，起初李青青也認為好，現在，她不那麽想了。不管陶鯉能否聽明白，她都要說出來。
“夫君，不分家，我們有吃有穿撐不死也餓不死。可是，我過的一點也不開心。你看我忙裏忙外，最後卻總是被娘和弟妹說著說那的。我希望咱們家能和睦生財，可她們不那麽想，總是找茬、挑刺，仿佛我日子過得好，就礙著她們的眼了。夫君，身為陶家的女人，我洗衣做飯還去掙錢，上孝敬公婆，下善待弟弟妹妹們，我做那麽多事情，沒換來半句表揚的話卻總是受窩囊氣。我不是受氣包，我一忍再忍，整個人都快爆炸了！我真的受夠了這樣的日子！”
李青青言辭激動，直把陶鯉看傻了眼。
“夫君，你是怎麽想的？”
“娘子，我不知道。”
身為一個男人，陶鯉心思沒那麽細膩，許多李青青深有感觸的事情，陶鯉未必能感同身受。但他始終護著她，這就足夠了。
“夫君，抱抱我。”
面對李青青的撒嬌，陶鯉毫無還手之力，他立刻抱住她，兩人緊緊相擁。縱使在黑暗中，也變得光明而滿載希望。
李青青把頭埋在陶鯉的胸口處，聽著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心安而溫馨。“夫君，弟妹說吃了我做的飯才導致她孩子沒的，你怎麽看？”
“娘子做的飯好吃，我想一輩子都吃娘子做的飯。”
她願意做飯，陶鯉願意吃，倒是般配。她柔聲說：“對，我做的飯好吃，但沒有毒對不對？”
“沒毒沒毒。”
“那你相信弟妹吃了我做的飯導致孩子死了嗎？”
“不相信。”
“夫君真好。”
李青青伸出雙手摟著陶鯉窄而有力的腰，將頭緊緊靠在他的胸腔，除了親生父母之外，支持她的有且只有陶鯉了。
她打定主意要提分家，卻不知什麽時候合適。像現在，黃玉霞坐小月子正是要人照顧的時候，若是她即刻提出分家，難免有點不近人情，甚至有落井下石之嫌。況且，她沒能力建新房，就算提出分家還是住在一起摩擦不斷，那還不如不要當惡人主動提出分家。細想一下，現在才八月初，距離過年還有五個月，五個月能攢下幾兩銀子，等開春蓋個毛坯房，湊合著住，提分家也有底氣。
李青青把計劃告訴陶鯉，他舉雙手讚成，“娘子，我有幾個問題想不通。”
“夫君，你只管問。”
“天下人都分家嗎？”
“只要是有兩個兒子及多個兒子的大家庭，兒子們各自成家後，分家是天經地義。”
陶鯉苦悶地說：“我不明白。”
“夫君，拿咱們家來打比方，你和陶鱔互為兄弟，你們娶妻後，我和黃玉霞就互稱為妯娌。你們手足之間的事情全憑你忍耐，可黃玉霞好爭又常常陷我於不義，長久住在一個屋檐下，遲早要惹出更大的事情來。老話說的好，樹大分杈，子大分家。只要咱們把握好提分家的時機就成。”
李青青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來解釋，陶鯉便聽懂了，他不斷重覆那句“樹大分杈，子大分家”，似是在反覆咀嚼回味其中的意思。
陶鯉又問：“娘子，分家難嗎？”
提出分家不難，難的是分家的過程！像李梅花長期偏袒黃玉霞，黃玉霞又是個喜歡爭東西的主，只怕留給她大房的東西不多。如果她也跟黃玉霞搶東西，分家當天只怕就要撕破臉，那又何必呢？當初她娘家父母和大房分家，沒分到什麽好東西，日子也一樣過來了。分家得來的那些東西能用得了一時，用不了一世，還是得靠她和陶鯉踏實肯幹，勤勞致富！分家東西多寡，隨緣，只要陶金和李梅花不要把家產分的太過有天壤之別，她絕不會瞎胡鬧，只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那麽過去了。
李青青答道：“說難也不難，說不難也有點難，咱們夫妻看開點，不爭家產，便沒那麽多事。”
“娘子，我都聽你的。”
“嗯，到時候見機行事。”
李青青打了個哈欠，想睡覺了，便掙開陶鯉的懷抱，躺下睡覺。
“娘子，你等會睡，我還有個問題呢！”
“啥問題？你快問吧。”她眼睛都睜不開，又接連打了兩個哈欠，特別想立刻見周公。
陶鯉說：“娘子，啥叫陰門？”
陶鯉不該聽的東西倒是聽進心裏去了！
李青青沒好氣地說：“就跟大門、柴門、房門一樣，陰門也是指一種門。”
“哪種門？”
“陰間的門！陰門開了，可以放鬼，你怕不怕？”
李青青閉眼瞎胡謅，直把陶鯉唬得一楞一楞，趕忙躺下把頭縮進薄被中，再也不敢多問。
陶鯉不再喋喋不休地追問，李青青卻高興不起來。她憶起黃玉霞小產撕心裂肺的叫喊，又想起在娘家聽吳美華大聲喊痛，她也是女人，也有要生孩子的那一天。她不怕苦不怕累，就是很怕痛。
“夫君……”
“咋了？娘子，你不是說要睡覺？”
“夫君，我不想生孩子。”
“那就不生。”
“女人不可能不生孩子的，要是我不生孩子，村裏人就會諷刺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還會有人攛掇你休妻再娶，我就要被一封休書休回家了。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那我跟你一起回家。”
陶鯉這回答，不按常理出牌，她卻異常感動。只要陶鯉身體健康，等他開竅後，她一定有懷上孩子的那一天。就是不知道，陶鯉身體是否健康！
就在這時，有個硬邦邦的東西頂住她，直把她臊的溜開緊靠床內側！
陶鯉是真男人！
圓房只是早晚的事，跑不了！
陶鯉什麽時候那方面的意識能覺醒？如果有孩子了，以這麽多人住一起不方便為由提出分家簡直是最佳理由！
哎，這事只能等他主動，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等著吧。
105下雨天（一）
天氣異常悶熱。
一早就悶的人透不過氣，李青青和陶鯉趕去正修書院，皆熱出一身汗。
陶鯉依依不舍的離開正修書院，李青青煮好粥後，師生們便來用早飯，她忙著分粥和發放醬菜、包子等，一直忙活到辰巳之交，才得閑吃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早飯。
趁著尚未變天，她想扛把鋤頭將菜園裏的雜草鋤一遍，可鄭管事特意來囑咐她煮一碗姜湯。一般是著涼了的人喝姜湯，李青青立刻給生姜刮皮，多嘴問一句：“鄭管事，是誰病了？”
“百裏燒，他咳嗽得慌。”
百裏燒病了？“鄭管事，你放心，我這就煮姜湯，等會就給百裏先生端過去。”
鄭管事走後，李青青迅速將生姜切片加水下鍋，再度生火熬姜湯。
巳時二刻，她端著熬好的姜湯，去找百裏燒。正修書院大部分師生都是走讀，也就是說趕早來書院下午放學便回家，像百裏燒住在書院裏是極個別的。是以，百裏燒住在後院，頗為僻靜又幽深。後院栽種著兩棵四季常青的鳳尾蕉，另有兩棵桂花樹、桃樹、梅樹等常見樹木。
百裏燒房間的門是開著的，李青青還是敲了三下。
“誰？”
“是我，李廚娘。”
“陶大嫂啊，你進來吧。”
李青青走進去，特意讓門保持敞開的局面。
百裏燒的住處簡直跟寺廟裏的凈室沒什麽兩樣，除了一張床鋪和一個四角木制臉盆架外，只有一架擺滿各種書籍的博古架、一個兩頭卷起的書案和一把扶手椅。這間集書房和臥室合二為一的房間，簡直是毫無生活氣息！連箱籠也沒見一個，他就沒有什麽衣裳衫帽之類的雜物嗎？
百裏燒穿著白色交領褻衣躺在床上，見李青青四處打量時，他掙紮著半坐起來。
李青青不好去扶，只口頭說：“百裏先生，您是病人，不必起來。鄭管事委托我給你煮一碗姜湯，姜湯煮好了，你把它喝下去，發一發熱就好了。”
“真是麻煩陶大嫂了。”
百裏燒接過姜湯，眉頭緊擰分多次才把一碗姜茶喝下去了。“好辛辣！”
“姜茶就是要辛辣味才好，容易發汗。”
“謝謝陶大嫂。”
李青青從未進過未婚男人的房間，有點手不知該怎麽擺放的尷尬感，她急著想走，拿過空碗便說：“百裏先生，您餓不餓？還剩了粥和醬菜，你若是想吃，我幫你熱一熱再拿來。”
“陶大嫂，你不必忙活了。我暫時不餓也沒什麽胃口，等我睡一覺醒來再說吧。”
“那我就不打擾你好眠，先走一步了。”
百裏燒點點頭，目送她離開。待她走得很遠很遠，他還是舍不得收回目光。
將晴未晴的天，各種雲層疊交錯，時不時飄來幾朵烏雲，無不預示著將要降下一場大雨。李青青渴望這場大雨，但她必須做好萬全準備，先去菜園子裏把午飯要吃的菜摘下放進菜籃子裏，又快速鋤草，還捉了一些肉眼可見的蟲子踩死，以免蟲子過多把菜全給蠶食了。
未時初，正修書院的全體師生都吃過午飯，李青青也填飽了肚子，正準備趕回家，可黑雲壓城，電閃雷鳴，狂風陣陣，書院裏的樹被大風吹的搖搖晃晃，即將降下一場大暴雨！
如果這時候趕回去，她恐懼不已，半路上被大雨淋成落湯雞，鄉間的路泥濘不堪，寸步難行，那豈是狼狽二字可以形容得了？可若是在這裏等著，不知雨要下到什麽時候，萬一一直不停地下，她無法回家，難道要夜宿正修書院？雖然正修書院千好萬好，她還是想盡快回陶家，以免陶鯉擔心。
李青青站在正修書院門口猶豫不決時，拿著一本賬冊的鄭管事找她對賬。兩人走回書院對賬，豆大的雨珠傾盆而下，整個天都是黑的！
李青青最害怕打雷下暴雨的天氣，她克制住內心的恐懼，想竭盡全力跟鄭管事對賬，但還是屢屢走神，導致鄭管事取消此次對賬，讓她找個地方歇歇。
李青青走回最熟悉的廚房呆著，鍋碗瓢盆全歸置的整整齊齊，竈膛裏的火雖已熄滅，但還有點熱氣。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發呆，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幹，就是看大自然發威。可是，她還沒神游一會兒，廚房裏多處地方漏水，水沿著瓦片往裏掉，很快便形成一灘灘水跡！如果不放木盆或木桶裝水，廚房遲早會被水淹沒沒法下腳。
李青青把一個個木盆或木桶對準漏水的地方，水滴答滴答的滴進木制器皿裏，水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雨下得太大了！
如果只是光下雨，那也沒什麽好怕的，可是，天公不作美，下暴雨時，電閃雷鳴不絕於耳，嚇得李青青蜷縮在竈膛口，雙手捂住耳朵，下巴磕著膝蓋，緊閉雙眼來逃避恐懼。縱使是這樣，也沒什麽用，雷公電母好似圍著她做法，好像她不繳械投降便不罷休。
她的恐懼無以覆加，簡直到了極點！
“娘子……娘子……”
一雙冰涼的手搖晃她，不斷有水往她身上滴，她驚得擡頭睜眼：陶鯉來了！
他穿著的深藍色短褐和長褲全都濕了黏住身體，他頭戴鬥笠，蓑衣被他放在一旁的案板上，滴水不斷。
“夫君，你來了。”
陶鯉挪動雙腳，一雙草鞋早就濕透了，腳趾全露在外面，稍微動一下，便有滋滋的聲音。兩人都知道那是草鞋浸水後被陶鯉踩了才發出的聲響。
李青青沒想到陶鯉會冒雨前來！
“夫君，你全身都濕了！你是不是沒穿好蓑衣？”
“娘子，我就拿了一身蓑衣，要是我穿了，待會你就沒得穿了。”
大傻瓜！
李青青正想答話，這時，一道異常亮眼的閃電劃過天際，她本能的捂住耳朵，接下來定有驚天一聲雷響！果不其然，轟隆一聲，天地好像要被雷聲給炸了。
陶鯉緊緊抱住她，不斷地說：“娘子別怕……娘子別怕……”
雷公好像沒過癮似的，發動一次比一次大的雷聲，直把李青青嚇得面如土色，不知今夕何夕。
“漏水了……漏水了……”
106下雨天（二）
幾個正在上課的夫子跑來找什麽鍋碗瓢盆，廚房裏漏水的地方占用木盆木桶之類的，其他可以拿去教室裏裝水的器具完全不夠用也裝不了多少水。
李青青想，反正午飯已經吃過了，就算廚房裏水泛濫，頂多想辦法排出去就是了，但一間間教室裏的學生們可不能被雨水淋濕受涼！
“夫子們，你們先回去管好學生們，我們立刻拿著水桶來。”
夫子們當真轉身回教室。
狂風呼嘯，雷雨不斷，李青青心中熱血沸騰，全身被恐懼支配的感受消失不見，她讓陶鯉把廚房裏木盆和木桶裝的水全倒了，再一人拿幾樣東西去各個教室接水。
陶鯉照做，把每一個裝了水的木盆和木桶都倒空了，“娘子，你就在這裏坐著別動，我去弄。”
“夫君，你懂嗎？”實在不是她看不起陶鯉，而是屋頂漏水放東西接水不算很難但絕對不簡單。
“娘子，家裏每次下雨漏水都是我拿東西接。”
就算陶鯉知道接水，她也不能讓陶鯉一個人去。她說：“夫君，有福同享，有難同擔，咱們一起去接水。”
“娘子，真不用你去！”
陶鯉疼惜她，她心中歡喜，她更不讓陶鯉一個人面對困難！她要跟陶鯉風雨與共。
走出廚房，狂風一刮，李青青因畏冷而抖了幾下，後退兩步，腳下打滑，要不是她及時穩住身形，那便要和木盆們一起摔個四腳朝天。
豆大的雨點就像冰雹一樣劈裏啪啦砸在臉上和打濕的衣服上，每一寸皮膚都生疼。急而密的雨鋪天蓋地傾瀉下來，在地上濺起水花，水花落在地上，又變成了一個個透明半圓或圓小水泡。屋檐上的水就像一道道小溪流往下落，砸到地上泛起一個個白色大水泡，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泡匯聚在一起，歡快的往前奔流。
陶鯉左手拎著兩個木桶，右手拎著三個木桶，艱難的前行。他轉頭問：“娘子，你沒事吧？”
“夫君，我沒事。”就是寸步難行而已。
明明才幾腳路而已，今天怎麽就像咫尺天涯一樣難以前行？
陶鯉說：“娘子，要不你還是回去，我自己能搞定。”
“夫君，你別再說了，咱們一起去。”
李青青不肯改變主意，陶鯉被逼無奈，放下一雙手裏的五個木桶，直接走到她面前，“娘子，把木盆放下。”
“啊？為啥啊？要我放下木盆做什麽？”
陶鯉不肯回答，雙手奪過李青青手裏的木盆，“夫君，你這是幹什麽？發什麽瘋？咋們要去接水！大家都等著呢！”
“我去，你不用去！”
待所有木盆都在地上，李青青兩手空空時，陶鯉打橫抱起她。
“夫君，你！”
陶鯉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快步把她抱進廚房。
被陶鯉打橫抱住，李青青心中小鹿亂撞，臉紅到脖子根。這一刻，無論多大的風雨，她都不再害怕。陶鯉下頷角棱角分明，脖子上的青筋依稀可見，他真的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有能力護她一生無虞。
廚房內外才數十步路而已，陶鯉腿長，邁開步子走幾下便到了。進了廚房後，陶鯉特意挑了一塊幹地，讓她坐在小板凳上。
“娘子，你啥也別幹也別動，等我回來。”
生平頭一次見識陶鯉自己能拿主意幹活，李青青被他的魅力所折服，乖乖地答應了。
陶鯉在她頭上摸了一圈，就像給狗順毛那樣，她抗議道：“夫君，你亂摸我頭發做什麽！”
陶鯉嘿嘿地笑了兩聲。
李青青嘟嘴罵道：“傻帽！”
陶鯉不辯駁，走出去時把門帶上，將風雨關在門外。
雷聲漸小，暴雨轉成大雨，李青青蹲守在廚房，等陶鯉平安歸來。
不擅長等待的李青青，不知該怎麽打發時間才好。她知道陶鯉有足夠的能力應付接水，可她擔心那些學生們會笑話他，罵他大傻子之類的話。陶鯉一向脾氣好，但一聽誰罵他大傻子，他便會像炮仗一樣原地炸開。但願他不要跟師生們起沖突，順利完成防止木盆木桶的接水任務。
她腦海裏太多雜亂無章的思緒無處安放，她索性不想了，開始數數：“一……二……三……四……”
數到三十時，有人敲門！
她興高采烈的去打開門，一邊開門一邊說：“夫君……夫君……”
門打開一看，她失望了。
來人不是陶鯉，而是穿著一身靛藍色杭綢直裰的百裏燒，直裰的下擺已經打濕。
“怎麽是你？”
百裏燒清楚地聽見那兩聲夫君，一聽便知她在等陶鯉，沒等到陶鯉的她失望是在所難免的。
百裏燒將手裏兩把油紙傘放在墻角，咧嘴笑道：“陶大嫂，謝謝你熬的姜湯。我睡一覺，發了汗，現在神清氣爽，舒服多了。”
“下大雨，你又何必親自跑一趟？煮姜湯只是舉手之勞而已，犯不著特意來感謝。風大雨急，你要是再著涼，豈不是又要麻煩我煮姜湯？”
李青青嫌棄百裏燒冒雨前來的意思太過明顯，百裏燒只當沒聽出來。“下這麽大雨，在下想著陶大嫂回家沒有油紙傘不方便，特意前來送傘。”
“下雨的話，我晚點回去也沒事！何必勞煩你來送傘？”
“陶大嫂，整個書院仰仗你的手藝才能吃上飯，給你送傘也是為了全校師生的口糧著想，你就莫要推辭，一把傘而已。”
借傘還是送傘？這兩者區別大了！白娘子和許仙定情信物便是一把傘，李青青身為已婚婦女若是收了百裏燒送的傘，豈不是要被人嚼舌根？甭管百裏燒有沒有那種想法，男女之間本來就要避嫌。
李青青說：“百裏先生，我夫君給我送了蓑衣來，穿身上就能走。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您快回去換身幹衣裳，別又著涼了。”
“萬一路上又下雨，多帶一把傘以防萬一。”
“不必了。”
“百裏先生！”
陶鯉一聲呼喊，百裏燒和李青青皆扭頭看。
陶鯉的衣裳全濕了，都能擰出水來，李青青心疼不已，“夫君，你快進來，我燒火給你烤烤。”
百裏燒說：“陶大哥，你這身上全濕了，你跟我一起去拿一身幹凈衣裳換上。”
陶鯉望了李青青一眼，不知該答應還是拒絕。
107下雨天（三）
百裏燒是讀書人，多穿道袍、直裰之類的衣裳；陶鯉是農夫，以短褐、長褲為主。李青青認為百裏燒和陶鯉還沒好到可以借衣裳穿的地步。
“百裏先生，不必麻煩你了，我會燒火烤幹濕衣。”
百裏燒再度被拒，心中難免有點不暢快，他苦笑道：“陶大嫂，你為在下煮姜湯，既不肯收傘，又不肯接受在下的衣物。想聖人們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陶大嫂卻只管施恩不求回報，叫在下心有愧疚，無顏面對陶大哥和陶大嫂。”
百裏燒說話總是文縐縐的！
還好李青青理解能力好，她說：“百裏先生，熬姜湯真是舉手之勞，不必掛齒。你身體經不得風，速速回去歇著。”
雙方都謙讓時，打著一把油紙傘的鄭管事視察完各個教室的情形，便做主讓陶鯉接受一把油紙傘和一身幹衣。
陶鯉去跟百裏燒拿幹衣裳時，鄭管事看廚房裏漏水嚴重唉聲嘆氣，跟李青青交底說：“教室常常修繕，倒是忘了廚房也要好好修葺。果然是要天晴修屋頂，不然來不及啊。”
李青青想起陶鯉拿去的木桶和木盆並不算多竟能完全接住各個教室的水，可見教室裏的真是常常修葺，漏水的地方不多，一間教室頂多也就兩三處地方漏水，從廚房拿出去的木盆啊木桶啊，才會恰好夠用。
她附和說：“鄭管事說得極是。”
“你把廚房裏的水稍微掃掃，這裏沒事你就早點回去。”
李青青聽從鄭管事的吩咐，開始掃地。廚房裏的地是泥土地，被水浸濕濕滑又泥濘，踩幾腳鞋上就裹滿了泥巴，稍不小心就打滑。李青青必須保證身體平衡才不至於摔跤，一手拿掃把掃水，另一手拿鐵鍬鏟水。待水鏟不了時，她去竈膛裏掏了許多草木灰，水多的地方多灑點草木灰，草木灰一遇水便濕了，再多鋪上薄薄的一層，本來泥濘又濕滑的廚房變得好走路多了。
李青青忙活完，狂風已熄，雨淅瀝瀝的下，處處是滴答滴答的聲音。
陶鯉去換幹衣裳，怎麽還沒回來？百裏燒該不會欺負陶鯉傻，故意刁難陶鯉？
李青青極度不放心，拿上蓑衣，她直奔百裏燒住處。走到半路上，經過一道圓形拱門，迎面碰上了陶鯉。
“娘子！”
“夫君！”
李青青長舒一口氣，“夫君，你換件衣裳，咋去了那麽久？”
“沒什麽。”
陶鯉不肯說，李青青只當百裏燒沒什麽衣裳拿得出手，翻找了許久才給陶鯉弄了一身幹衣裳。
問題是，陶鯉換上的新衣裳未免太好看了點！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銀絲竹葉暗紋圓領長袍，腰間一根玉帶，蓑衣帽上一根玉簪異常醒目！
李青青第一次見這麽好看的衣裳，伸手摸一摸料子，好家夥！柔滑似凝脂，緞面光澤度耀眼，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衣料！
這麽一身價值不菲的衣服加諸在陶鯉身上，非但沒有任何違和感，反而就像為他量體裁衣定制一般！領口、袖口、長度，無一不貼合！這一身衣裳襯得他豐神俊朗，頎長偉岸，就像縣裏有錢的公子哥！啊不，就像京城裏的管家少爺似的！
窮酸書生百裏燒怎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